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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看台——枯井
发布时间:2019-03-17 09:00

枯井

闫志豪

 

井蛙家和井龙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并且是没出五代的本家兄弟。不知为什么井龙家的院子又大又宽,而井蛙家的院子却不抵堂哥家的一半大,院子的前边还有一口张着黑洞洞嘴巴的枯井——还是和井龙家共有的。土地没到家的年代,家里不准养牲口猪羊,井蛙一家在那三间土坯房中也能将就地住下来,但是农田到户后,井蛙家的地方就显得紧张的不得了。

那一年,井蛙的父亲井水去央求当支书的本家哥哥井蟒,把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填了,好在那里盖牲口圈舍。

支书井蟒人高马大,宽面大耳,一副当官的富态相。他听了本家弟弟的话后,半晌不吭气,只是用牛眼大的眼睛瞅了一会子面黄肌瘦、身材矮小的本家弟弟。他一面剔着牙缝一面说:“好好一个井么,人老几辈都没人说填,就你事多。”

井水低气不足嗫嗫嘘嘘地说:“好我的支书哥哥哩,过去好将就,现在实行了责任制,农具一湖滩没地方放,就是想养殖个啥的也有困难。你没看你那侄儿子也快到娶媳妇的年龄了,我那地方实在是小得不行了。”

支书听了井水的话,眉头皱了几下,嘿嘿一笑说:“你说的有道理,那井看起来没用,但咱们的老先人说过,谁也不能填那井,因为那是咱井家的风水井。”支书又说:“我还要到乡上开会去……”下起了逐客令。井水出于对本家哥哥的尊敬走出了阴森森的大院。

这一天,井水从集镇上牵回来一头毛色纯黑的大叫驴,把个儿子井蛙给高兴坏了。接着父子两人又发起愁来,因为这么好的一头叫驴,没有个圈,喂养到哪里啊。于是,井水又去找支书。

支书井蟒正在吃饭,听了井水的诉说后就不高兴了。他说:“上次不是对你说了吗,你怎么又提那档事哩。”

井水说:“我现在买了牲口了,没有个圈的地方我才来找你的……再说,就那么个黑窟窿么,人老几辈都没有水了,要它干啥。反倒是经常叫人提心吊胆的,啥球风水宝物吗。我守了大半辈子,给我带来啥好处么?”

支书更不乐意了。他瞪着牛眼睛说:“那你看着办,要填你只能填你那半个井!”说毕就向外走去。井水出于对支书的敬畏,唯唯诺诺地走了。

听了父亲说枯井不能填的话后,把个井蛙就气坏了。他说:“叫我寻我大伯去,他讲道理不讲。”硬是井水拉住不让他去。并说:“你大伯说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啊。过几天我再给他说一回,万一不填枯井,他给咱另划个宅基也行,因为他有这个权利。有了地皮,就给你盖个新房,给你说个媳妇,也给咱的叫驴盖上个圈。”

过了不知多久后的一天,从支书家出来的井水,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一头倒在炕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昏迷中说的还是几时能把枯井填了,有个盖房的地方,几时井蛙才能说下个媳妇,几时叫驴……不久井水就死了。

在井水的坟头,井蛙含着眼泪说:“爸爸,等井蟒不当支书了,我非把井填了盖房不可!”

祸不单行,埋葬了父亲不久的一个下午,偷吃了酒糟子的黑叫驴醉了,疯跳乱蹦,拽断缰绳,掉进了枯井,死了。

井蛙带着一股气去找井蟒说填井盖房的事。井蟒听了说:“我老了,也不当支书了,家里、外面的事,我也管不了了。明后天我就去县城住,你要问就去问井龙吧。”

井蛙知道,井龙已经当上了乡长。一想,比自己大十岁的井龙哥,年轻,脑子灵活,不讲迷信,或许填井的事能答应哩。井蛙出了井蟒的家门,望一眼盖满平房楼房的院子,马上就要空着不住人了,又看看仅一墙之隔的自己的半个院儿,心里就不是滋味:“同样是个人,掌了权还是不一样啊!”

井龙长得高挑个儿,细皮嫩肉,和他爸爸一样,也是一副当官的相。但同他父亲不一样的是说话和气,慢言细语。一次,井蛙去找他的本家哥哥,刚说完他的请求后,井龙看着眼前站着的身材高大,脸色黑红的本家弟弟,就说:“我经常不在家里,很少见你,看你长的多魁梧,比小大大强多了。”他给这位本家兄弟倒了一杯茶:“你刚说的那事好说,你先回去,过几天召开村干部会议,我给他们说一下,在抓村上环境整治时,捎带把那口枯井填了,省得你一个人下那么大的苦。井蛙听了本家哥哥的话,心里就热乎乎的。看他忙,就再不好意思多说了,连乡长亲自为他倒的茶也没够得喝,就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为迎接县上检查,村上的卫生打扫了一茬又一茬,就是不见填枯井。等急了的井蛙就多次去乡政府找他的本家哥哥,好几次找不着,有一次终于找见了。井蛙看着本来白皙的面皮变得通红,不断打酒嗝的乡长说:“井龙哥,你看填井的事,也就不麻烦村上了,我也准备出门打工去,临走时我想把井填了。”

乡长井龙一听就说:“啊呀井蛙弟,你看哥哥叫公事给忙昏头了。是这……这事包在哥哥身上。”说着还往台历上写画起来,毕了说:“你打你的工去,好好挣你钱。等我把井填了,塌瓷实了,你的钱也挣饱了,回来就能盖房!”

井蛙一走就是五年。那年春节时井蛙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漂亮的媳妇。到家门口一看,枯井照样还在那里,他走时棚上的木头已经腐烂了,好几根已经掉了下去,枯井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怪吓人的。春节刚过,井蛙就上县上去找已经坐在县长位子上的井龙。县城离井蛙家六十里,往返不容易,几次找不见县长,井蛙索性就和媳妇住在了旅馆。这天,井蛙又去了县府大院,正好在大楼门口碰上了县长。还没等井蛙开口,井龙就指着停在旁边响着喇叭的皇冠车笑嘻嘻地说:“你是我井蛙兄弟吗,关于填井盖房的事,已经落实在今年县上十大富民工程里边的一个农村危房改造项目里了。我现在去地区开个会议,就是这,你忙你的吧。”井蛙眼看着那辆铮光发亮的小轿车开出了县府大院,想,当个县长真的不容易啊,你看他在万忙中也忘不了咱那点子事!

井蛙要和媳妇回打工的南方。临走时他还忘不了用结实点的木头把井口棚好。

又是好几个年头过去了。每年,他总要给村上的好友通个电话,都要问一下枯井填了没有。得到的回答总是说枯井没填。上个月,有人给他打电话说,你井龙哥已经当上了市长。并且说,你回来一趟再见一回井龙。填个枯井么,球大个事,只要市长点个头,我们帮你填。井蛙一想也是正理。

就在井蛙准备动身回家的头天晚上,农村的朋友又给他打了电话,说:“你赶快回来盖房吧,枯井已经填了,并且是市上责令县上,县上责令乡上,乡上责令村上,村上责令村民组组长带领全组村民填的。你没见,填枯井时那阵势,热闹的就不得了,县上、市上电视台还录了像……”

没等那头说完,井蛙就高兴了,他对着话筒吼:“我的好乖乖,填一个枯井么就动用了那么大的架势。我等了十几年也等的不冤枉,那我这次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市上感谢我的堂哥井龙市长了,他能在万忙之中关心……”那头把他的话头打了:“感谢井龙感谢不成了……”

井蛙急问:“那是为什么吗?除非井龙他当了联合国秘书长,要不,他当了省长、中央哪个部的部长,我都能翻天挖地把他寻着。”

电话那头说:“咱们只能永远把井龙市长记在心中了。你不知道,就是十几天头里,市长衣锦归乡,为他的父亲井莽贺七十大寿,在县城“集仙阁”摆宴席上百桌。参加的人有省里的、市上的、县上的,各乡镇的小头头脑脑也巴巴结结缩头缩脑地在那里溜达哩。”

井蛙嫌朋友说话罗嗦,就说:“你从捷处说,我的市长哥哥怎么了?”

那头说:“寿宴结束后,前护后拥的车队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我们村。听说是井龙想顺便了解一下自己村子的有关情况。另则是叫人看一看他出生和童年时代住过的小山村的家。那天井龙应酬人太多了,喝的酒也多了,刚一下车,他的头就有点晕。人们一溜带串地在他家里转着看,他却找地方吐酒,找来找去没个好地方,只得到你家的空院里去。他迷迷瞪瞪正好踏在了棚枯井的木头上,谁知道木头腐烂了,刚一上去就折了,把个市长大人就掉下去了。”

井蛙一听就急了:“我哥哥没事么?”

那头说:“你倒说了个轻省,那年你那头叫驴掉下去都没救,市长他有叫驴结实?”

井蛙听后,惊愕得嘴巴和眼睛都张圆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为回家盖房准备行包的井蛙媳妇,知道枯井原来摔死过一头叫驴,现在又摔死了一位市长,他认为不是个好地方,就冲着男人喊:“还痴愣个啥呀,快给人家说咱不回去了,也不在那个鬼院院盖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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